- 群租房里的年轻人:一年攒不下一分钱
- 2014年06月05日来源:中国房地产网
提要:“北京的生活压力太大,我们班当初一起来的30个同学,如今只剩三四个。”第一次来北京实习时,彭慧就见识了首都的包罗万象。
群租房厨房一角,“有一次吃饭的时候,我看到饭桌旁边的暖气管上有6只蟑螂,它们的旁边就是开口的红糖袋和大伙儿吃饭的碗。”一位租客说。
“来了一年,一分钱都没攒下”
日前,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教授廉思发布了《青年蓝皮书:中国青年发展报告(2014)No.2—流动时代下的安居》。这位年轻学者几年前曾因研究北京的“蚁族”而出名。这一次,他把目光对准青年住房问题。
在他所进行的“北京市青年住房状况调查”中,有52.1%的被调查者在北京租房。他们付出的平均月租金是1993.4元,占家庭人均月收入的37.1%,略高于其自认为最多能够承受的比重(35.2%)。这意味着,对于租房居住的受访者而言,每月的房租负担已达到其所能承受的“极限”。重压之下,很多年轻人被迫选择了并不被政策允许的“群租”。
从北京地铁崇文门站的地下走向地面,需要经过42级台阶。过去一年里,彭慧一次又一次走过这42级台阶,经过并不复杂的左转右转,回到“家”中。
彭慧有29位室友,她们共同的“家”是一套约140平方米的三室一厅。这套房间原来的结构,彭慧和她的室友们都没有见到过。她们来到这里时,房子已经被改造成4个卧室、1个小厅、1个厨房以及两个卫生间。4个卧室里分别住着10个人、8个人、6个人和6个人。
1992年出生的彭慧并不习惯把这间群租房称作“家”,她的家在千里之外的哈尔滨。像这间房子里的其他人一样,彭慧尽管喜欢谈论北京,却从未真正属于过这座城市。
彭慧心大,遇事想得开。这样一位神经“大条”的女孩,在一个温暖得令人想瞌睡的下午,正蜷缩在一个容纳了10个人的房间的下铺,用笔记本电脑看《刑事侦缉档案》第四部,“古天乐在这里面特别酷!”彭慧笑嘻嘻地说,唯一让人心烦的是房间里的网速。由于10人共用一个网络,姑娘们经常连不上网。
即便性格开朗,彭慧与她们也甚少交谈。睡一觉再睁开眼,对面的床可能就换了新人,这些住在同一屋檐下、听得到彼此呼吸的女孩有时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和她身后的故事。
10天前的彭慧还不能这样悠哉,那时的她还是一家地产中介的销售,在北京东二环、三环之间奔波。因为不会骑自行车,彭慧没有像其他中介人员那样穿着衬衫、打着领带,骑电动车呼啸而过。但相同的是没日没夜地辛苦奔波。
彭慧一天的工作是从早上8点50分开始。因为群租房内要排队洗漱,她通常会在早晨7点钟起床。卫生间的水龙头坏了,没有热水,整个房间出热水的水龙头只剩厨房一个。所以大家只能在洗菜池子上面洗漱,“最恶心的是池子经常堵,所以老是就着油花、面条、菜叶子洗脸……有段时间水池坏掉了,大家蹚着水洗个脸,然后再去浴室洗脚。”房间只有一面穿衣镜,宽度不到半米,每天早上姑娘们都得排队照镜子。
一番折腾,彭慧走出家门,走向崇文门地铁站,在拥挤的早高峰里看睡眼惺忪的上班族打着哈欠、听着音乐或是一言不发地盯着车载电视里的广告。
彭慧到达办公室后的第一件事是刷帖子,“你们在58同城、赶集网、搜房网上面看到的房源信息都是我们一个字一个字打上去的。”之后,是晨会,上司开始布置一天的任务。
每天,彭慧都要打上两三百个电话,约客户、约业主、谈价格、看房子、回访……打仗似的一天在晚上10点30分结束。结束之前,通常会在9点开夕会,总结一天的工作,如果任务没有完成,就要继续加班干活儿。
彭慧没有周末的概念。公司让每周休1天,但这宝贵的一天并不完全属于彭慧,客户和业主仍然会不断打电话给她,她依然需要像工作日一样往外跑。“有的时候真累得挺不住了,我就把手机调成静音,假装没听到电话,晚上再给客户回过去。”
在中介公司忙碌了一年,彭慧的身体开始发出警告。早晨经常被胃疼叫醒,后来去医院检查,大夫说是因为长期饮食不规律导致的胃溃疡。因为身体上的不适,彭慧辞掉了工作。同在地产中介工作的男朋友每天给她送早餐。男朋友是她的同学,又同时来到北京工作。
“就是因为他,我才会留在北京。”但在北京马不停蹄的生活里,他们一周只能见一面,然后一起吃个晚饭。
“说实话,我不喜欢北京。节奏太快,消费水平又太高,一个月不挣八九千元,很难过得舒服。换个二线城市,一个月挣个三四千,已经过得很好了,还能攒点儿。”
在北京的一年,彭慧没有攒下一分钱。每个月的平均工资有4000元,除去房租900元,每天吃饭七八十元,下班晚了还要打车,一个月的薪水所剩无几。她的工资构成是1500元的底薪加上开单即有的500元,再加上业绩提成,收入不固定。
这间群租房令租户满意的地方是租金可以月付,甚至可以天付,每天38元或是一个月900元,如果连付3个月的话还有折扣—这一点彭慧也是刚刚听说,她在这里住了一年,却从来没有连付3个月,因为付完3个月的房租,就没钱吃饭了。
900元的租房成本在北京这样的地段只能租到一个床位。彭慧深谙租房市场的价格:三环以内最差的次卧也要1500元;出了三环能便宜两三百元;四环以外五环以内1000元。900元想要租一个单人间只能到五环之外了。
“北京的生活压力太大,我们班当初一起来的30个同学,如今只剩三四个。”第一次来北京实习时,彭慧就见识了首都的包罗万象。
彼时的她在中国美术馆实习,做服务员,每天的工作就是告知游客不要碰画、不要吃东西喝水。从早上7点工作到晚上5点,站两个小时休息半个小时。包吃包住,每个月拿到1900元补贴。
彭慧回忆,从没见过那么惨的“包吃包住。“她和另外17个人住在一间40平方米的地下室。正值北京的冬天,地下室里没有暖气,也没有热水。大概是由于不习惯北京的自来水水质,彭慧的脸上开始冒痘痘,“当时的条件又只能用冷水洗脸,那时候满脸痘特别不想见人,丑死了。”
大部分时候,彭慧需要掰着手指算钱过日子。在交完所有费用之后,彭慧的手里只剩800块钱,公司在最初的一个月不发工资,她需要用这些钱过完两个月。公司只提供午餐和晚餐。彭慧从来不吃公司的菜,只吃米饭。有时去早市买些咸菜,就着米饭一起吃。晚上的时候彭慧从食堂拿两个馒头,花10块钱买一盒8个的咸鸭蛋,还有老干妈辣酱。晚上1个馒头、半个咸鸭蛋,剩下的留到第二天早上当早饭。“如果实在忍不住,头天晚上吃了一整个咸鸭蛋,那第二天早上就不吃了。”第二天早上的馒头一咬一掉渣,彭慧就着辣酱,喝着水,大口大口地往下咽。后来发工资了,彭慧想要改善一下伙食,买了个煎饼果子,还有“双夹”—一种夹了鸡蛋和火腿的饼。
彭慧不愿意回忆起当初的苦日子,对未来也没有显出一筹莫展。辞掉工作后,她正在网上投简历、找工作。目标是一份朝九晚六的工作,工资可以比以前低点。“头疼死了,毫无头绪,想找个文职类的助理工作,但自己办公软件什么的又不太在行。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,但公司不给交五险一金,别的倒无所谓,医保一定要交啊。”彭慧有时觉得,实在不行就继续做销售,毕竟是熟悉的领域,但是自己又没有本科的学历,她对于找工作略显迷茫和无能为力。
彭慧有时会羡慕一个同学的舅舅,70后,多年前两手空空来到北京,没有学历,只有吃苦耐劳的劲儿。“当时他刚结婚,还要养孩子,一个月工资几百块。就靠自己一步步奋斗,现在在北京有房有车,还有自己的公司。”彭慧觉得自己现在拼不过“富二代”,也不指望在北京买上房。“北京只适合挣钱,不适合居住。3年之后,我和对象赚足了钱就在老家买房,长远的打算还是回家。”彭慧说自己在学校时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复杂的问题,每天过得很开心。工作之后,学着生存,这些问题迟早会找上门来。
“只为活着 一点生活质量都没有”
李可很少对这座城市投入感情。在这间群租房里她总是显得焦躁而愤怒,与这里居住的医院护士、来京实习大学生、推销银行信用卡的职员不同,李可在北京已经工作了三四年,自称是培训学校的副校长。
因为进进出出的人太多,群租房的门锁并不好用,姑娘们每次出门前都要仔细检查几遍有没有带钥匙。因为如果没带钥匙,敲门是没人会来开的—“有人敲门时,×姐不让我们开门。”姑娘们口中的“×姐”是这里的房东或是二房东,租客们也不知道×姐是不是这栋房子的实际拥有者,她们与她的联系是每个月定时交房租和房间里有东西坏了时,打电话给×姐,她会派人来修。×姐也不允许代收快递,习惯网购的年轻人只能自己在家的时候让快递来送。
不久前,这间房子刚刚被人举报过。在电梯里也时常有邻居向租客们打听房间里是不是住了很多人,租客们往往讳莫如深。令她们头疼的还有小区的大门口,由于需要刷卡进入,没有卡的租客们,只能等着别人进出的时候跟在后面。“人多的时间段还好,可是有时候人少,远远看到前面有一个人要进去或者里面有人出来,我都要急匆匆跑过去,趁门开了跑进去,有时候实在里外都没人就只好等着,那种感觉一分钟都像是过了一个小时。”一位租客说,“为了掩饰尴尬,我通常拿出手机来玩儿。”
晚上大家下班回来,洗衣服做饭洗漱聊天,群租房内开始进入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光,李可嫌吵,直接在客厅贴了张告示—晚上9点以后不准在客厅聊天说话,可是这似乎并不奏效。晚上11点之后,洗澡声、马桶冲水声、洗衣机转动声、打电话聊微信声不绝于耳。有人熬夜工作不肯关灯,连带着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。有一次,李可在卫生间里洗澡,有人进来上厕所,出去的时候没有关门,让她着了凉。为此,李可差点与那人大打出手。
尽管时常带着愤怒,李可还是不愿意搬走,她曾有过复杂又曲折的租房经历。“被中介骗过、遇到过难缠的房东、因为工作调动为找新房子急得团团转……”
“租房市场中存在的一系列侵权问题已给青年人才带来了极大的困扰。”廉思说。调查数据显示,受访者中,仅有26.3%的人表示在租房过程中未遇到权益受损问题,33.3%的人表示自己曾经遭遇房东临时清退,且无补偿,41.3%的人表示自己曾遇到租金不按合同随意上涨的情况,更有43.8%的人表示自己曾遭遇过黑中介克扣甚至骗取中介费。
李可的同事有在燕郊买房子的,“上下班要两个多小时。”李可在一周一天的休息日整理着衣服,“只为活着,一点生活质量都没有。”她将叠好的衣服放进旅行箱,群租房内没有衣柜,李可就准备了4个旅行箱,一个大过一个。高低床的一角挂了5个包。
李可说自己的目标还没有完成,所以不能离开北京。“自己当老板,开培训机构,这只是小的目标。”春天的柳絮飘进了屋子里,李可抓了抓,却没抓住。一同飘进来的还有不远处北京站的整点报时钟声。“大的目标,现在还不能说。”李可补充道。
这个毕业于东北财经大学的高才生曾经在通州租过一居室,每月租金2000元,占李可当时收入的五分之一。“晚上下班特别晚,通州的大马路上没有人,远远的突然走过来一个,像幽灵一样,特别吓人。”
“每天上班干吗?挣钱买房子。买房子干吗?还房贷。”李可说很多人的生活进入了恶性循环。她觉得这座城市过于功利,在嫌弃的同时,自己也成了它功利的一部分。所有的意义就变成“讨生活”3个字。
“回家乡才是拼爹,在这里更公平”
尽管有各种牢骚,但群租客们依然对北京以及自己的未来抱有希望、怀有愿景。
在一套群租房的6人间里,住了4个河北姑娘和两个甘肃姑娘,“五一”小长假结束后的第一个晚上,这间并不宽敞的屋子里笑声不断。来实习的兰州大学的女孩们就要结束实习离开北京了,剩下的人为她们举办了一场小小的欢送会,几瓶啤酒,几碟小菜,聊天就是这场欢送会的全部内容。
跟房子里其他租户的形同陌路不同,在来自河北的赵爽所住的6人间里,大家一直相处得很愉快。总说要搬走,可是因为太忙了,没空找房子。就是晚上回来睡个觉,所以没搬走。在她看来现在住的地方挺方便,“一块住的人这么多,大家生活习惯都不一样,就是个互相迁就呗。”
现在,6人间里只剩下赵爽和张萌两个人了,张萌是医院护士,不经常回来。“再过几个月,如果能找到合适的房子,我打算跟张萌搬出去合租,不再住群租房了。”赵爽说,“群租早晚有一天是要被取缔的,我也赞成取缔群租。可是现在大家挣得不多,北京房租又贵,那还能怎么办?一块租房可以,做成那种宿舍式的管理可能好一点。”
赵爽去年3月还没毕业就只身来到了北京,会计专业的她在北京的第一份工作就是会计。因为“太安逸了,每天都没事干,就是坐着刷网页聊天”,所以今年年初,赵爽选择了跳槽,现在她在一家证券公司谋得了一份后台咨询的工作。
赵爽每天上午9点上班,晚上要忙到10点多才能回到住的地方,有时候遇到难缠的客户,中午连5分钟吃饭的时间都没有。“我们这行有好多证要考”,前段时间赵爽一直在准备考试,每天下班还要学习到很晚才上床睡觉。可即便新工作这么累,赵爽还是干得很开心。“刚入证券这行的时候什么都不懂,自己也感觉心慌,可是一旦你做成一件事,学到那么多东西,那种感觉真是太高兴了。”
从上学开始,赵爽就一直想去北京,“没有不想待在北京的时候。”在她看来,北京的医疗条件好,如果她在北京,父母以后就能有好的就医环境。此外,北京的教育资源优良,将来有了孩子可以有更好的教育环境。除了为上一代和下一代考虑,对赵爽自己来说,“北京的生活交通更方便,在北京工作能有更好的平台。”家里人一开始并不同意赵爽留在北京,也曾经用安排行政事业单位这样的条件诱惑她回家,可是赵爽拒绝得很干脆,“回小城市才是真正地‘拼爹’,在北京竞争机会更公平,旁边都是跟自己一样奋斗的人。”
虽说在北京活得并不容易,可是赵爽从来都没想过离开北京。赵爽排解烦闷的方式是看综艺节目,“看的时候不用想烦心事,一看就笑。”定居北京就是赵爽最大的奋斗动力。
跟赵爽同住一屋的张萌今年7月就要正式从中南大学的医学统计学专业毕业了。前不久,张萌刚被北京的一家二甲医院录取,不仅有正式编制,还解决北京户口。说起新工作,张萌的眼角眉梢都透着喜色。
去年刚来时正是北京最热的时节,张萌恰好睡在空调机底下,“噪音特别大,有时候吵得整夜睡不着觉,有时候半夜起来使劲儿砸一下就能稍微安静会儿”,因为可以正常制冷,房东不肯修,就这样张萌伴随着空调噪音住了好长时间才搬到下铺。冬天的时候因为暖气烧得特别足,又不经常通风,再加上人多,张萌老觉得喘不上气来。
因为租房的人流动性比较大,所以经常是“呼啦”来一大片,“呼啦”又走了。刚住过来的时候,因为人多嘈杂,张萌经常睡不着觉,“后来习惯了也就好了,现在能睡得特别香。”虽然并不打算常住,可是张萌还是把自己的一方小天地收拾得井井有条。她在床周围挂了一块红色碎花的帘子,给自己隔开了一点私人空间。卡通床单、小木桌、小玩偶再加上床头一盏昏黄的台灯都使得张萌的床看起来颇为温馨。
“在北京找工作虽然难,可回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。”学医的张萌曾打听过家乡医院的招聘信息,可是发现有的医院直接实行内部推荐,所以也就放弃了回家工作的念头,开始安心在京找工作。“虽说北京空气质量差,人又多,可是北京有最好的医院,而且历史人文气息也比较浓厚,生活也方便。”张萌笑着说。
张萌的同学当中只有一个跟她一样在北京实习,有时候两人也会暗自较劲。同学之间难免互相比,找工作的时候有信息我们都不会共享,因为共享就意味着她要和你一块去竞争。但是很多时候她还是会告诉自己:“别人比你好就好呗,大家都是同学,将来没准还多个靠山呢。”
幸运的是,张萌成功地在北京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,现在她觉得在北京“有定在这里的感觉了”。
正式入职之后,张萌想要跟赵爽一块出去合租,“最好房租在2000以内,有单独的卫生间,合租的都是女生就更完美了。”(应采访对象要求,文中彭慧、李可、赵爽、张萌均为化名)
(据中国青年报)